近日多雨，空气潮湿，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。清晨开窗，居然发现一只蜗牛趴在窗沿上!我家在五楼，虽不高，心中也暗暗震惊于这小家伙的体力和耐力。用手指动了动它，毫无反应，身体蜷缩在壳中，那壳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，纹路清晰。我又觉愧疚，刚刚的唐突是否扰了它的清梦?也许它半夜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，左躲右闪，于一片漆黑中找到支点开始奋力攀爬，黎明时分才刚刚歇脚。带着房子固然方便，可挪动起来自然更费力些。不像麻雀，雨夜你都不知道它们躲去哪儿了，白天又会呼啦啦集体出动，羽翼毫不拖泥带水，四处觅食;也不像蚯蚓，雨过天晴，经常看见有些蚯蚓肆意妄为，大喇喇地横行于水泥地，一不小心就从一条变成了两条;更不像苍蝇蚊子，为了躲避铺天盖地的雨滴，利用可乘之机，急急地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，从此命运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
　　蜗牛不一样。湿漉漉的水泥窗台上发现一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软体动物，虽裹着看似坚硬的壳，但你知道它其实多么脆弱。长相也讨喜，同样带壳，乌龟就常常会遭人嫌弃。蜗牛只安安静静地附着在墙壁上，仿佛碰巧过来跟你打个招呼：哎?你知道昨晚下雨了吗?

　　小时候，爷爷家是土房子，我极喜欢下雨后房子里的潮湿气味。那时候墙上的蜗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，多，小，闪闪发光。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强行改变蜗牛的意愿。它们往东，我偏让它们往西;它们向上，我偏让它们向下。活着的蜗牛能绘出一幅画，身后是亮晶晶的痕迹，画风如何就看这蜗牛是师从印象派还是田园派。据我多次观察，似乎毕加索的风格还是更多一些。也难怪，太容易被人看出心思，总不是件有趣的事，就算是蜗牛，也明白内心要丰富的道理。

　　死去的蜗牛也是独特的风景。蜗牛死后变干，柔软的身体萎缩到可以忽略不计，壳深深嵌进土里，自觉为墙贡献一份力量，刚开始是房屋珠贝式的点缀，时间久了就会风化、裂开，融进土里，似乎从不曾存在过。爷爷家厨房外的墙上干蜗牛最多，快吃饭时我便去厨房门外抠蜗牛壳，差不多抠二十个，奶奶的饭就做好了，我总能第一个冲进厨房。

　　如今已过去多年，可竟然对这细节还记忆犹新，不能不说是拜蜗牛这小东西所赐。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里说：“余忆童稚时，能张目对日，明察秋毫。盛藐小微物;必理察其纹理，故时有物外之趣。夏蚊成雷，私拟作群鹤舞空，心之所向，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。”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么微小的东西，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?我已想不起来。而把这些不起眼的事物用自己的想象力放大、变有趣，更是好久都没有做过了。这个世界上的房子越盖越宽敞、建筑越修越雄伟，连手机屏幕都越做越大，这些小事物已连人们的余光都吸引不了了。然而，此刻，注视着这只小蜗牛，我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，屋子里是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，爷爷的烟斗忽明忽灭，我数着对面墙上星星点点的蜗牛，想象这屋子里是浩瀚星辰，与外面的雨夜，隔了整整一条银河。